兄弟,替我回家!
带着你残缺的身体,
和硝烟熏过的眼睛,
替我回家。
过那红土高原,
过那江南水乡,
过那黄河长江,
过那戈壁沙漠,
去到我的家.
替我看看我那苍老的双亲,
替我问候那梦里相思的姑娘,
替我拜访那父老乡亲,
兄弟,替我回家……….
你过那喧嚣的集市,
是否见到集市上卖菜的乡亲,
那是我童年的朋友,
我们曾一起玩闹,
给他们一个微笑吧,
替我问声好.
兄弟,你过那村头寒鸦筑巢的大树,
是否见到我白发苍苍的亲娘,
抱抱我的老娘啊
替我问声好,
替我擦去那二十年未曾干涸的眼泪,
替我抹去她头上的霜花,
替我喊声—亲娘,
再告诉我她,
当子弹进入我的胸膛,.
我曾看见母亲的眼泪和
岁月里永远褪不去的苍凉..
……
兄弟,替我回家,
穿过那苍茫丛林,
越过那千里沃野。
替我回趟家,
替我沿着铁轨,
替我顺着河流,
往回走过我们曾走过的路。
替我张望那万里河山.
替我看看春天的花儿,
秋天的麦穗,
是否大地上有着鸟儿的撕鸣,
和人流的拥挤。
替我听听那河流的汹涌,
两岸的风景;.
问候我的亲人,
问候我的故交。
让他们能想起,
年轻的中国军人,
长眠在这片土地。
让他们记得,
我把躯体留在了这里,
筑成了万里的长城,
千年的堤岸,
我们的血肉汇入了河流,
我的灵魂在这里永远地守候,
守候我们永远的家园.
兄弟,替我回家
兄弟,替我回家.
……
网上一篇《兄弟,替我回家》的帖子,将我带回逝去的年代……
公元一九七九年,二月中旬的一天。
东北某城。
夜,已深,万赖俱寂,整个城市已进入梦乡。
牵引车拖拽着火炮,缓缓行驶在城市的大街上,宽大的车轮裹着防滑链,碾压着碎冰“吱噶”做响。没有送行的人群,没有鲜花,没有鞭炮,没有欢呼 ……
雪花静静地飘落,明亮的街灯下,只有滚滚的铁流,载着全副武装寂静的士兵,开往火车站。
接到开赴前线的命令很突然,当时我正在新兵班训练新兵。
连部,连长向我传达了团部的命令:抽调我去新组建的*营部侦察班报到,准备随部队开赴北线。传达完命令,连长交给我一根约二指宽,一尺长的白布条。
“这是干什么用的”? 我问道。
“把你家的详细通信地址和你父母的名字写在上面”
“然后呢?”
“上前线要轻装,你把多余的物品打好包,然后把这根布条绑在包裹上。”
“再然后呢”?
“把包裹留下”。
……
连长注视着我,良久默默无语,紧紧握了握我的手,转身走了。
望着连长那异样的目光,刹那间,我明白了这根白布条的作用 …… 。
军列停靠在站台上,探照灯射出惨白的光柱,铁轨映出道道寒光,伸向远方。口令声、集合列队的脚步声、轻武器的磕碰声、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此起彼伏,给寒冷的冬夜带来些许生气。牵引车、火炮鱼贯开上军列,指挥哨、拉绳、固定、三角木、马钉、巡视检查……。
信号灯由红变绿,列车一声长鸣,车轮转动,军列向着祖国的北方边陲,启程。
闷罐车里,一盏昏暗的小灯晃里晃荡。地板上铺着草席,士兵们都已随着列车行进的节奏进入梦乡。我睡不着,枕着钢盔,两眼瞪着车顶,透过车顶蓬的缝隙,搜寻着夜空的星星。
很久没有这样看星星了,记得小时候,夏夜,玩累了,经常和小伙伴们躺在草地上,仰望星空,数星星玩,经常是数着数着,眼前飞过一只萤火虫,天上划过一道流星,一分神就数乱了,又得重数…… 。
天上的星星,真是多得数不完。
同一片夜空下,父母亲是否也进入梦乡?
出发前,部队宣布了一条命令:执行任务期间,任何人不准给家里写信,不得暴露部队的行踪。命令就是命令,军令如山倒嘛。
一段时期以来,边境冲突不断,部队每天都有战事通报,几乎每天都有冲突事件见诸报端,战争一触即发。
每次给家里去信,除了告之部队工作学习的琐事,近来,更重要的就是,给父母亲报平安。这一去,不知要多久。战斗很快就要打响,每天守着收音机和报纸的父母亲,接不到我的信,收不到任何有关我的信息,不知会有多焦急。
……
不知什么时候,列车停了,原来是到兵站了。
拎起背包,拿起武器,列队,集合,进站。
兵站里,人声鼎沸,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。
热腾腾的大桶的大米饭来了;
热腾腾的大桶汤来了;
热腾腾的大盆菜来了。
大兵们狼吞虎咽,个个吃得头上热腾腾地冒白烟。
在四处透风、冰冷的闷罐车上啃了几顿干粮,这时能吃上热饭热菜喝一口热汤,当然是一种享受。
当兵得学会“三快”,“吃得快,睡得快,跑得快”。其中,吃得快最重要,道理很简单——吃得慢的话,不但菜没了,饭也没了,别说当兵的没出息哦,军人,干啥都讲究个“快”字。
吃饭,看似简单,也要讲究战术:第一碗不能添太满,快速吃完后,赶紧添第二碗,这第二碗不但要添满,还要压实,堆起来,然后从容开吃。呵呵,经验之谈,经验之谈。
喂饱了肚子,看看还有时间,想洗把脸,找出把缸,倒出毛巾,一看坏了,毛巾已冻成一陀,硬得象块石头,找热水化开吧。
走出饭堂,一眼望去,乖乖隆里个隆,兵站大院里全挤满了兵,有刚吃完往外走的,也有刚下军列排队进饭堂的。那时的军装没有军衔标识,也分不清军兵种,一片绿色的海洋:“一颗红星头上戴,革命的红旗挂两边”。但从站台上停靠的军列看,大概除了海军,陆军、空军都到了。
刚离开的军列平板车上,清一色的122mm自行榴弹炮;正在进站的,更牛——130mm轮式自行火箭炮,这种炮我见过她的威力,一个连急射,映红半边天,声音就象扯布,但比扯布动静大多了;二站台停靠的都是高炮,有空军的100 mm炮,57mm炮,陆军的双管37mm炮,四联12.7mm高机;三站台就杂了,站台上停着一长溜履带式步兵战车,远处,一队坦克正在缓缓开进,平板车上装的有轮式装甲运兵车、工兵的大型设备、舟桥部队、通信指挥车、发电车、防化车、野战医院……,真过瘾!让人目不暇接,就象走进了大型武器博览会。
急促的哨声将我拽了回去,登上军列,我们继续北上。
车轮与铁轨磨擦发出的声音单调而枯燥,车外白雪皑皑,银装素裹。闷罐车内,空气混浊,有人脱了羊毛皮鞋,围着火炉烤鞋垫、烤袜子;俗话说“屁暖被窝烟暖屋”,会抽烟的,不会抽烟的,都叼着烟卷,吞云吐雾,那烟还不是一般的烟,是山东兵从家里寄来的烟叶,卷成大号喇叭烟,这种烟抽着呛,闻着辣。车厢里弥漫着男人的体味、臭鞋垫、臭袜子、喇叭烟合成的混合空气,让人透不过气来,呵呵,简单的说,这就是大兵的味道。
……不知过了多久,迷迷糊糊中,感觉列车停了,猛一机灵,赶紧爬起来。沉重的闷罐车门打开了,一股寒气冲了进来,士兵们裹紧大衣,背起行装,下车,列队。
这是位于北方边陲一个不知名的小站,看看表,凌晨两点,整个车站全是兵,牵引车、火炮和大型设备正缓缓从平板车上开下来,后勤装备、弹药正在卸车,我们班被派往弹药车旁站岗。
冷!真他妈的冷!离开驻地前,事先有准备,知道越往北走越冷,出发前,我把所有能穿的都穿上了,绒衣绒裤,棉衣棉裤,毛皮大衣,毛皮大头鞋,毛皮帽,毛皮手套……,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,但还是冷!平时穿在身上感觉挺重的皮大衣,此时就象一张纸般轻而薄。弹药箱前,我不停地剁着脚,以免冻麻木了,眉毛都已经挂霜变白了,黑沉沉的夜,一阵小风吹来,脸象刀割一般,在近零下30度的野外,我总算领教到了什么叫冷……。
进入阵地,武器装备人员到位,做好战斗准备,已是凌晨。
……
二月一十七日,凌晨五时,祖国的南部边陲,随着一声令下,沉寂的边境线上突然沸腾,成千上万门火炮同时发出怒吼,条条火舌满带着中国人民的怒火射向越南,刹那间越军阵地上一片火海,地动山摇!!集结在中越边境上的中国军队,以9个军的兵力,从广西、云南两个方向对越南6个省11个县发起进攻,对越反击作战开始。
南线打得轰轰烈烈,北线无战事。
然而,无战事的北部前线并不平静.
“呜~~~~~~~~~~~”凄厉的警报声划破夜空,夜深人静时,那警报声真有些让人撕心裂肺,部队进入一等!我们从床上一跃而起,抓起武器,戴上帽子就往阵地上跑。进入一级战备,士兵们武器不离身,睡觉不脱衣服。
“雷达就位!”“指挥仪就位”!“炮班就位”!装弹,搜索目标……。这样的警报,一天最多要20来次,每次上级指挥所都发来指令:“注意,不是演习!不是演习!”。每天每时每刻,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,到现在,快30年了,听到消防车的警笛,我的头发自然而然地就会竖起来,巴浦洛夫的条件反射学说,在我身上作用明显 …… 。
每天至少三次,通报南线战况:
“我军连续打下了凉山、同登、禄平、复和,七溪、广渊、下浪、脱浪、和安、东溪、重庆、茶灵、通农、朔江、老街、柑糖、填洒、沙巴、铺楼、郭参等二十多个越南城镇和战略要地”;
“我**军坦克团加自行火箭炮营,沿布局、东溪向高平进军。17日19时45出境,沿4号公路挺进高平。奋战弄梅隧道,夺取了19号桥。血战5昼夜,挺进70km,协同步兵突入高平”:
“2月20日,历经血战的部队攻陷了老街、同登,包乐。在激战中,越南空军出动攻击了河口以西我军的增援部队。2月24日,经过激战,将越军3454师歼灭于柑糖,并打通了10号公路”;
“ 2月25日,东西两线部队迫近了越军的边防要地谅山。由于其战略位置重要,越军也不断增兵谅山并死守,一时间双方打成胶着状态。2月27日,第55军坦克团1营(欠3连)支援步兵攻击谅山西北扣马山,经过1天的激战,拿下扣马山。3月1日,第2营接替1营,向谅山逼近”;
“至3月4日,东线我军突进敌纵深20至40公里,攻占高平、凉山、河广、茶灵、广和、河安、通龙、石安、重庆、长定、文浪、高禄、禄平和同登等城镇和战略要地;西线我军突破敌防御纵深达40公里,攻占老街、柑糖二市和坝洒、保胜、孟康、封土、沙巴五座县城,前出至郭参、铺楼。”
“3月5日攻克凉山!越北各重镇被我军控制,威逼河内的态势已经形成,反击作战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。同日中国政府宣布撤兵,军委下达撤军命令”。
南线开始撤军了,我们北线还在固守。但战争的气氛已有所缓和,士兵们获准可以给家里写信了。
我在第一时间给家里去信报平安,也仅仅是报一声平安 …… 。
我们部队所处的位置还不是很靠前,驻地旁有一条铁路,宣布撤军后,每天都有大量的军列由北部前线往后撤。撤了一个多星期还没撤完……。
到3月16日撤军完成,我们在北线驻了一个月多月,一个多月的时间,尽管条件比较艰苦,但每天的伙食还是不错的,每顿六菜一汤,有荤有素,伙食真不错,但严重超标,呵呵,一年的伙食费,一个多月就报销了,伙食能不好吗……。
回到原驻防地,已是三月下旬,接到家里来信,时隔多年,信的内容已不记得,但父亲在来信开头引用了杜甫《春望》中的一句,记忆犹新:
“烽火连三月,家书抵万金”
…… 。